北京暴雨受损车辆理赔探讨

　　《保险中介》杂志特约撰稿 | 黄英君

　　7.21北京暴雨全球瞩目，7月29日CCTV新闻频道《每周质量报告》，围绕此次雨灾对涉水车辆理赔问题进行报道，提醒因涉水出险但保险拒赔的车主，可通过法律途径维权进行理赔。并列举外地法院按照近因原则和合同解释原则，判决保险公司对未投保涉水险损失车辆进行赔偿的案例，再次将保险业推向社会舆论的风口浪尖。

　　《每周质量报告》质疑车损险保险合同保险责任条款与责任免除条款存在冲突，所以应以保险责任为准；并提到法院按照近因原则和合同解释原则进行判定。但其不知保险理赔适用近因原则与合同解释原则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此次北京暴雨给社会造成很严重的财产、人身损失，但是要求保险公司赔付所有车辆的损失是不合理的，长期来看也是对该险种投保人群体及其他投保人利益的损害。造成机动车损失的原因多种多样，本人据《每周质量报告》提出的合同解释原则与近因原则两个方面进行剖析，根据这两个原则对受损车辆哪些该赔哪些不该赔进行具体分析。

　　合同解释原则的适用问题

　　合同解释原则，一般地分为文义解释原则、整体解释原则、目的解释原则、参照习惯或惯例原则。文义解释指根据所用词句的含义来解释条款含义。整体解释指将全部合同条款和构成部分看成一个统一的整体，从各条款及构成部分的相互关联、所处的地位和整体联系上阐明某一合同用语的含义，其适用有先后。

　　具体到保险合同解释原则则为文义解释原则、意图解释原则、有利于被保险人和投保人的解释原则。此外，有的还加上专业解释的原则：是指对保险合同中使用的专业术语，应按照其所属专业的特定含义解释。在合同有争议的情况下，方可适用解释原则，而且优先顺序要遵守。

　　1） 文义解释原则：是按照保险合同条款所使用文句的通常含义和保险法律、法规及保险习惯，并结合合同的整体内容对保险合同条款所作的解释，即从文意上对保险合同进行解释。

　　我国的文义解释主要有两种情形：一、保险合同一般文句的解释。通常应尽可能按文句公认的表面含义和语法意义解释；有争议的，以权威性的工具书或专家的解释为准；二、保险专业术语和法律专业术语的解释。有立法解释的，以立法解释为准；没有立法解释的，以司法解释、行政解释为准；无上述解释的，亦可按行业习惯或保险业公认的含义解释。

　　2）意图解释原则：即按保险合同当事人订立保险合同的真实意思，对合同条款所作的解释。

　　具体做法是：书面约定与口头约定不一致时，以书面约定为准；保险单及其他保险凭证与投保单及其他合同文件不一致时，以保险单及其他保险凭证中载明的合同内容为准；特约条款与基本条款不一致时，以特约条款为准；保险合同的条款内容因记载方式和记载先后不一致时，按照批单优于正文，后批注优于先批注，手写优于打印，加批注优于正文批注的规则解释，即以当事人手写的、后加的合同文句为准。

　　3）专业解释的原则：是指对保险合同中使用的专业术语，应按照其所属专业的特定含义解释。

　　在保险合同中除了保险术语、法律术语之外，还会出现某些其他专业术语，应按其所属行业或学科的技术标准或公认的定义来解释。该原则在一般《保险学》教学中不会提及，主要基于潜意识中保险术语是应该遵守的，这些术语也是在保险发展史上形成的约定俗成的保险行为准则，在世界保险发展尤其是在海商法中已成为各国遵守的国际惯例。

　　4）有利于被保险人和投保人的原则：以上三个原则均不适用时方适用该原则；一般不用于平等主体之间订立的保险合同，主要用于被保险人是个人的情况。

　　本例的保险合同为《家庭自用汽车损失保险》，其中保险责任第五条第五款规定：因雷击、雹灾、暴雨、洪水、海啸造成保险车辆的损失，保险人负责赔偿；而责任免除第十一条第第三款明确规定：保险车辆因遭水淹或因涉水行驶致使发动机损坏，保险人不负责赔偿。在合同自由的前提下，司法对保险合同的解释不是为了改变合同当事人的意图，而是落实这种意图，对于保险合同中明确约定的免除责任，除影响公共利益的法定除外责任外，被保险人一般可以支付对价予以投保，否则就表明被保险人愿意或需要自己承担这种危险。在投保人选择投保时，一般认为投保人已经仔细看过保险合同，明晰保险责任与责任免除，对保险合同约定的权利与义务没有意义。因此可以认为车损险保险合同的完整意思是：保险期间内因包括暴雨在内的保险合同约定的保险责任范围内的原因造成被保险机动车的直接损失，又不属于“保险车辆因遭水淹或因涉水行驶致使发动机损坏”等保险合同约定的免责条款规定的情况的，保险人依照保险合同的约定负责赔偿。

　　近因原则的含义与适用

　　理论上讲，近因原则比较简单，但在实践中，要从众多复杂的原因中判定出某一事故的近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于单一原因造成的损失，单一原因即为近因；对于多种原因造成的损失，持续地起决定或有效作用的原因为近因。我们可以将近因原则的内含归纳为两点：①近因是指近接于损失的原因，遥远的原因不作近因考虑；②近接原因是指效果上近接，即原因对损失的发生具有决定性的作用，而不是时间上的近接，即不是造成损失的最后原因。由此可知，近接原因也不是直接原因。直接原因如果自身不具有独立的影响力，而是从属于另一原因，则该原因作为近因，尽管它是间接的。近因原则的适用应是具体的，不能一概而论。否则，在实践中则会适用混乱，应引起关注。

　　对近因原则的应用通常有如下一些情形：

　　（一）是造成保险标的损害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么这种原因就是近因。

　　（二）是多种原因同时作用，即并列发生。在这种情况下，承保损失的近因必须归咎于决定性有效的原因。即这个原因具有现实性、支配性、决定性和有效性。其他原因并不是承保危险，其不决定损失的发生，只决定程度轻重、损失大小。

　　（三）是多几种原因因随最初发生的原因不可避免地顺序发生。在此情形下，近因是效果上最接近于损失，而不是时间上最接近于损失的原因。

　　（四）是几种原因相继发生，但其因果链由于新干预因素而中断。如果这种新干预原因具有现实性、支配性和有效性，那么在此之前的原因就被新干预原因所取代，变成远因而不被考虑，远因是否为承保危险并不重要，同时如果没有远因就不会发生损失也不重要。损失的近因归就于具有支配性有效的新干预的原因。

　　在保险业务实践中，一些案件还存在着同时存在两个近因的特殊情况。在这类情况下，又存在三种不同的情况：第一，两个原因都属于保险责任或者免除责任；第二，其中一个原因属于保险责任，另一个原因属于非承保责任；第三，其中一个原因属于保险责任，另一个原因属于免除责任。

　　第一种情况比较好处理，属于保险责任的保险人承担赔偿责任，属于免除责任的，则不承担赔偿责任。第二种情况也不难处理，如果损失的原因都是近因，其中一个属于保险责任，而另一个属于非承保责任（即保单并未明确规定免除责任），那么保险人在一般情况下要对全部损失承担赔偿责任。第三种情况分细了还有两种情况：（1）两个近因同时发生并相互依存；（2）两个原因同时发生但相互独立。在第（1）种情况下，如果两个近因同时发生且相互依存，没有另一个近因，任何一个近因都不会单独造成损失，此时免除责任优于保险责任，即保险公司对全部损失不承担赔偿责任。在第（2）种情况下，两个近因相互独立，哪个近因没有，另一个近因也会造成损失，那么被保险人对于承保危险所造成的损失部分可以获得保险赔偿，但对免除责任的近因所造成的损失，保险人不予赔偿。

　　从事故的发生到结果，因果关系不是链状，而是网状的。在每一节点上，影响、力量、事件已经并正在交织在一起，并从每一交汇点成放射状无限延伸出去。在各种影响力的汇集处，就需要根据事实宣布哪一个汇集在这一点上的原因是近因，哪一个是远因。

　　就本案例来讲，损失发生的原因由暴雨开始向外延伸，形成一个因果网，而每个路径上都是一个因果链，每一个因果链的近因都各不相同。因此要分析暴雨对汽车损失的近因，要结合具体情况分析。下面笔者举几个因果链的例子：①暴雨→车库进水→汽车浸水→发动机损坏；②暴雨→路面积水→汽车涉水行驶→汽车熄火；③暴雨→未察觉路面积水→汽车熄火。

　　第①种情况属于多几种原因随最初发生的原因不可避免地顺序发生，而且没有新的干预因素出现而中断，暴雨是损失的近因，保险公司应承担赔偿责任；

　　第②种情况还要看汽车是否已知前面积水，若继续行驶会导致汽车熄火，如前车已经涉水熄火，司机还要执意向前开，此时是新的干预因素出现，导致因果链的中断，因此暴雨不再是损失的近因，涉水行驶才是事故近因；

　　第③种情况也分两种情况：在汽车熄火后，司机是及时采取施救措施，此时的损失保险公司可以部分赔偿；若在熄火后，司机在水中第二次启动会加重损失，此时保险公司按照合同条款予以拒赔。

　　如何看待理赔问题

　　北京暴雨发生后，保监会以及北京保监局要求各保险公司按照“重合同、守信用”的原则，执行适度宽松的理赔政策，在保险合同范围内“应赔尽赔、足额赔付”。这从稳定、和谐角度考虑似乎无可厚非。但本人认为该赔的必须赔，不该赔的强制赔，二者之间并不具有必然联系的，竟然在国人看来，是那么顺其自然。该赔的如果没有赔，那是保险公司的责任，绝不姑息，保监会及其派出机构从维护市场秩序和保护消费者权益角度对保险公司进行惩处也无可厚非；不该赔的强制赔，似乎保险的职能又回归到计划经济时代的财政职能，而这导致的结果只能迫使保险公司提高费率，这势必会影响到其他投保人的利益。对待理赔问题，自应以保险原理为基础，以合同及法律为准绳。当然，如果保险公司基于自身情况进行通融赔付，积极应对北京雨灾带来的冲击，这也是企业社会责任的一种体现。这是公司行为，不可强制执行。而且通融赔付其实质上也是将不该赔的赔了，该行为的滥用一样会导致保险公司经营的不稳定。因此，即便采取通融赔付也应有个限度，否则对其他风险偏低的投保人的利益则是一种损害，极易导致保险市场中的“劣币驱逐良币”现象。

　　对此次暴雨事件一些看法

　　CCTV《每周质量报告》作为有很强社会影响力的新闻媒体，更应该真正做到客观公正。如果没有深入调查，发表一些毫无专业依据的论断，这本身对于大众来讲就是一种误导，是一杯毒药。新闻媒体从业者及其机构应恪守职业素养，受访的所谓专家更应该慎言。在媒体上发表相关言论不是我们私下聊天，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应从两方面考量：保护消费者权益以及维护保险市场健康持续发展。有律师组织出面不收费为暴雨涉水损失车辆代理诉讼，依我看来律师作为专业人士，不能哗众取宠，博取自己的知名度。保险法有别于其他商法、经济法，不懂的可以多学、多听、多看，动辄违背职业素养博取“免费”眼球，着实不敢恭维。保监会作为保险行业的监管机构，当危机到来时，保监会系统以及行业协会应对相对滞后。在本已严峻的行业发展形势下，如果再缺失行业形象，行业发展以及市场行为规范则更为严峻，保监会和行业协会应在行业形象树立方面做更多工作。

　　当然，最需要反思的还是保险业界。此次北京暴雨引发保险公司车损险拒赔事件，社会公众对保险行业的第一反应就是质疑，请问我们平时事先宣导、培育保险理念做好了吗？保险行业不能再盲目扩张规模，除自身经营需提升外，保险知识宣导无疑应引起足够重视。如果业界能自始至终关注这一问题，做好自身修炼，提升内涵，这种事断然会少许多。危机出现时，应该做好危机公关，宣导正面保险知识和理念，引导消费者树立正确保险意识。危机本身即为危险和机会并存，应将危险化为机会，引领行业发展。

　　暴雨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同时也暴露出城市排水系统的不健全，给社会造成的损失，政府也应负有一部分责任。政府为维护社会和谐稳定，通过行政手段迫使保险公司不该赔的强制赔，将自身责任转嫁给保险公司的做法是不可取的。这样会造成风险偏高者挤出风险偏低者，投保人风险的提高，最终导致保险公司提高费率，这将损害投保人的利益，不利于保险行业的健康发展。保险公司可以基于自身情况进行适度通融赔付，这也是企业社会责任的一种体现，同时也希望政府担负起自己的责任，为自己的排水系统不完善，应急管理不到位的错误买单，做到一个有责任心，勇于承担责任的政府。

　　（作者系重庆大学保险与社会保障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保险学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