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际货币体系的讨论中,“欧元之父”蒙代尔所推动的建立“世界货币”方案是具有革命性的一种。日前,《第一财经日报》在纽约专访了蒙代尔,系统阐述他的“世界货币”方案。
蒙代尔介绍说,可以以美元、欧元、日元、英镑、人民币5个主要经济体的货币为基础,构建一个世界货币,并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改组为可以发行货币的世界中央银行。
1971年至今的货币体系试验失败
《第一财经日报》:自美国金融危机以来,有很多声音在讨论新的国际货币体系。认为当前以“不可兑换的美元+浮动汇率”所构成的国际货币体系并不稳定,你对此怎么看？
蒙代尔: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国际货币体系,现在这个体系已经趋于崩溃。自从1971年以来, 我们对这一系统很有信心。这带来的是混合的结果。在上世纪70年代后的第一个10年,我们经历了比以前高很多的通胀和经济增长。在80年代,各国的中央银行逐渐意识到,他们不仅需要一个浮动的汇率,还必须要让货币体系稳定,控制货币供应。这进化到了有意识地控制通胀目标。目前的国际货币体系在面临危机时并不是很有效,产生了很多问题。
《第一财经日报》:1971年至今浮动汇率体系已经运作了37年,浮动汇率之后,如果进行比较的话,整个国际货币体系是否变得比固定汇率体系更好了？
蒙代尔:不,如果我们有一个固定汇率体系的话,会好很多。很多经济学家都误以为,布雷顿森林体系在上世纪70年代的危机和崩溃是由固定汇率造成的,其实不是,这种危机由黄金在系统中的问题所造成。黄金的价格在1934年被固定为35盎司/美元,二次大战的通货膨胀和战后膨胀,以及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后,物价上升了2到3倍,但是黄金的价格还保持不变,所以黄金价值被低估了,而尼克松最终决定放弃金本位。
《第一财经日报》:你讲的固定汇率体系在什么地方优于浮动汇率体系呢？
蒙代尔:首先,对我来说,固定的汇率应该是黄金,而不应该是一种政策的工具,或者是一个要有目标锁定的政策。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中,只有美国可以将其货币与黄金兑换,其他国家的货币和美元兑换,这种系统还是有效的。
在当前的浮动汇率货币体系中,以美国来说,每一个州都是一样的利率、通货膨胀率,一个统一的资本市场,这是非常好的,但是以这种浮动的汇率来打破各个国家的货币区域的主张却是不好的。
回归金本位不会成功
《第一财经日报》:你对金本位似乎持一些比较肯定的观点？
蒙代尔:没有经济学家会考虑回到金本位,那将会是一个太过巨大的变化,是不会成功的。金本位是一个很好的固定汇率体系,但是这个系统有一个非常大的缺陷,就是没有一个能够随着黄金和大宗商品价格浮动的机制。金本位意味着以黄金作为货币或者作为纸币的储备,所以黄金使得纸币的发行受到制约。
但是美国在1934年后,将这两者分开了。提高了黄金的价格,改变了和黄金兑换的条件。他们开始所做的就是减少黄金在货币政策中的作用。上世纪50年代后期美国开始流失黄金。不管什么时候他们卖出黄金,每年40亿~50亿美元,美联储纽约分行会购买同等价值的债券。结果是美国在1948年有70%的世界货币黄金储备,到1971年只有30%。在那个时候其他国家要求美国仍旧将美元兑换成黄金,尼克松政府决定拒绝这项提议,结束了实质上金本位。
《第一财经日报》:在失去黄金的约束后,人们对当前美元政策的诟病,是美元失去了“货币纪律”,它可以依靠需求来印刷。美元的过度发行会不会影响美元的价值,以及其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地位？是否会使持巨额美元储备的国家（比如中国）受到损失？
蒙代尔:中国拥有巨额的外汇储备,持有美元的国家现在有可能受到一些损失,但是以后应该会有所调整。至于美元现在的国际地位,现在的问题是,除了美元之外,有没有什么别的选择。欧洲现在呼吁要建立一个新的布雷顿森林体系,英国和法国的领袖都达成了一致。这是他们想要的一个重大变化。但是他们并没有说这个变化是什么。
联合欧元和美元作为世界货币核心
《第一财经日报》:那么,当前国际货币体系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各方现在都在寻求改变？
蒙代尔:当前的国际货币体系确实是有一些问题,就是过度依赖美元。美元作为一国货币在起着国际货币的作用,这是这个系统中的缺点。那么怎样才能建立一个国际货币体系,而不依赖其最重要的一个成员呢？
欧元的产生是一个很大的变化,但是欧元还没有成为一个决定性的货币。我认为现在可以有一个很好的起点,把两个最重要的货币区,欧元和美元联合起来,把这作为世界货币的核心。
《第一财经日报》:我们注意到,你早在上世纪60年代就建议,要通过创造新的“世界货币”来改进国际货币体系。那么现在您是否认为世界已经到了迫切需要创造一个“单一的世界货币”的时候？
蒙代尔:从某种程度上,这种形势已经发生。在上世纪60年代, 美元深陷困境,国际清偿能力不足,其他国家要求比他们所说的更多的美元。当时我提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创造一个世界货币,这个世界货币将会等同于1/35盎司的黄金。在1967年的会议上,已经讨论国创造这样的货币,所有的主要国家在1968年都同意了这样的做法。不过,他们从来没有真的执行这样的协议。非常重要的黄金保证在1974年被放弃了。
但是现在,我们仍旧可以利用这一框架,我认为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国际黄金系统,并在国际黄金系统之上建立世界货币,也就是一篮子主要的货币,包括美元、欧元、日元、英镑、人民币,这个世界上主要的5个经济体都参与其中。
《第一财经日报》:你之前提出过由“美元、欧元、日元”联合组成“DEY”货币方案,其他货币和DEY货币靠拢,为什么刚才您讲的世界货币篮子又包括了英镑和人民币？
蒙代尔:是的,在提出DEY货币方案之后,因为中国的兴起,英国也拥有比较大的储备,还有英国历史上在世界货币系统中的重要程度,所以这两个货币也应该在里面。
《第一财经日报》:世界货币是否需要世界的中央银行,你当时在提出DEY货币方案时,提到了建立世界中央银行。
蒙代尔:至于世界的中央银行,我们应该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改变成世界中央银行。这个不应该非常困难,改变其资金平衡表,增加修正案,将IMF改变成世界中央银行比重新建立一个（世界中央银行）要好许多。
世界中央银行应该可以发行货币,但是必须由世界其他货币来支持。
可以利用危机时刻推广世界货币政策
《第一财经日报》:这一次从美国扩展到全球的金融危机,你认为是推行世界货币方案的时候吗？
蒙代尔:是的,我们现在需要一个世界货币。自从2003年以来,每年在意大利我都会举办会议,专门讨论怎么才能创立一个世界货币。我和我的同事们考虑这个问题已经达5年之久。我们期待着在当前这样一个危机时刻,我们可以来推广世界货币的政策。
当前的金融危机,是唯一可能的时机,因为你只有在危机的时候才能来做成这样建立新系统的事情。布雷顿森林体系是在1944年二战当中建立起来的,在战争结束后也许就根本无法达成那样的协议。
现在,我们应该在纽约或者巴黎举行会议,可以是一个议程（agenda） 会议,也可以是一个预备性会议。我和我的同事们考虑今年12月在巴黎或者在纽约举行一个会议。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首先我们要设立一个目标,理解我们想要创造一个什么体系,是一个什么样的框架。第一条要考虑的就是什么是全球货币账户（global union’s account ) ? 全球性的措施将是什么？黄金是否会成为其中的一个因素？然后在世界上其他国家,比如中国举行这样的会议,在2010年上海将召开世界博览会时召开类似布雷顿森林会议一样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会议。
欧洲支持,美国新总统需要学习
《第一财经日报》:对于你的世界货币方案,国际上的反响是怎样的？
蒙代尔:法国总统萨科齐、英国首相布朗都对此表示支持。我和中国有关官员有过交谈,他们对此也很感兴趣,这些都是在危机发生之前。
这场金融危机使得世界货币方案更受关注,因为现在每个人都在讨论要对世界货币体系做些什么。欧洲央行行长特里谢、英国首相布朗都在回应这场危机,要求做些什么,重建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呼声在高涨。
《第一财经日报》:你认为美国会支持这样的世界货币方案吗？
蒙代尔:我认为美国会来参与会议进行讨论。现在他们的工作集中在一些迫在眉睫的问题上。我想在美国新旧政府过渡时期会有议程会议,但是没有人会做出决定。而且新总统需要在这方面进行学习,我不认为新总统了解任何国际货币体系。也许他会对一些新的观点持开放的态度。
此外,建立世界货币,还需要得到IMF理事会的同意,还需要得到各个相关政府的批准。
《第一财经日报》:综合来看,创建一个世界货币和一个世界货币体系,对全球经济有什么益处？
蒙代尔:所有参与这个系统的国家都会得到对他们自身货币系统的有力支撑。将会有全球账户,到时比如中国茶的价格将会以全球货币来定价,而不是以各种不同的货币来定价。美元现在充当着这样的作用,到时美元会被取代。
建议中国:从IMF购买1000亿美元的黄金
《第一财经日报》:现在世界的很多地方都在效仿欧元,成立区域货币。比如海湾国家,海湾六国就试图要在2010年成立“海元”,西非五国也要进行货币统一,在中国和东亚地区对亚元也有很多讨论。在北美,一个关于加拿大、美国、墨西哥货币统一的Amero货币也在讨论中。你对这些区域货币怎么评价,这些货币可以逐步过渡到全球统一货币吗？
蒙代尔:在欧元区,欧盟所有的国家货币最终都将转换成欧元。在亚洲,单一货币是不可能的,因为中国和日本都不会愿意放弃自己的货币。不过,可以在东亚有一个固定汇率系统,比如日元和人民币都可以和全球货币有固定的汇率。固定汇率提供了一个稳定的可以信赖的货币体系。日本拥有一个浮动的汇率,但是他们从来也不想要这样一个浮动汇率,他们迫于美国的压力被迫浮动。他们被迫对其货币升值,几乎毁了自己的经济。
《第一财经日报》:最后谈一谈中国,人民币是你理解的世界货币篮子中的一员。你还讲到,这个世界货币要建立在全球黄金系统之上,但是目前国际上黄金资源的掌控非常不平衡,欧美掌握了更多,中国的官方黄金储备只有600吨。这会影响到中国在您理解的世界货币方案中的角色吗？
蒙代尔:IMF现在准备出卖大量黄金,中国应该去购买。
美国现在有2.5亿盎司的黄金,德国有8000万盎司,法国有7000万盎司,黄金储备通常反映了一个国家的实力。现在中国的实力在不断增强,也应该大量储备黄金。
而且现在黄金的价格在下跌,将来会利润丰厚。所以如果中国购买1000亿美元左右的黄金将会是非常好的投资。
不过这种购买不是在公开市场上购买,这将会造成黄金价格飞涨,而是应直接从IMF购买,他们现在决定出售很大一部分黄金储备。当他们卖出的时候,中国应该收购。世界上的中央银行已达成协议,不在公开市场上购买黄金,而是在国家之间购买。
（本报记者徐以升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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