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中国居民本外币储蓄余额达到了12万亿元人民币，从这年开始，银行出现了首个针对个人用户的外币和人民币理财产品。随后，各种类型的基金陆续出现，并跟着股价一路向上攀登再攀登，它们曾与大众有过一段好时光，“扔钱就涨”让不少人在幻象中认为自己天赋异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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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Bill没经历过那个时期。他2006年大学毕业，以金融专业的背景进入联合利华，现任物流主管。从22岁起，他就记账。“大多数同龄人不做这件事。但我需要对自己的收入和开支有一个清晰的认识，这大概是理财的第一步。”领到工资的第一个月他就做定存，哪怕基数是三五百块，他也不把这些钱汇集成两三千再存。“每个月都存几百，三年期，这样以后的每个月都有钱到期。”2008年开始他把钱交给银行理财，但显然，对Bill这样有金融背景知识的年轻男性来说，收益5%肯定不能满足他。
2013年初，Bill做了家庭资金的重新调配，逐步加大了对P2P（peer to peer lending）平台的投入。P2P是起源于英国的个人与个人间的小额借贷交易，借助专业网络平台帮助借贷双方确立借贷关系并完成相关交易手续。“我们上海在玩P2P的人有几个群的，大家把目前的P2P平台划分成了三个梯队：第一梯是收益率15%以内，银行或海外VC注资的，比如陆金所、有利网；第二梯是收益15%-36%，融资担保机构作担保的；第三梯就很高了，40%以上，可能就得你自己去承担风险了。我们一般投第二梯，比如银通贷之类的。”
连我这个理财菜鸟都听说P2P平台跑路、用户本金利息全损失的消息，Bill不会不知道，即便如此，他的微信群里依然有抵押了房子指望一年能在P2P挣几百万的主儿。他组建家庭不久，孩子还小，太太非常信任他，所有的家庭资金都给他打理，Bill觉得自己的性格也不会辜负这份信任。“我把钱分开，在30个平台按高、中、低三档利息分别买入，每个平台投几万，月息一共有几万块，万一有一家不靠谱，跑路了，这个风险是可以由当月利息cover掉的。”
30个平台，意味着他在8小时的工作之外，还兼着一份理财经理的工作。“好在民间有高人，有个用户专门开发了P2P理财的管理软件，30个平台，哪天哪一个有账要去收会自动提醒。利息我不取出来，因为复利很高。很多人觉得百分之零点几不算什么，比方说我们买基金，你自己买手续费是0.5%，找银行买是1.2%，这才差多少钱？但资金量大、买卖频繁，就差得多了。巴菲特不是说过么，好多理财经理就挣小数点后面这个手续费，累计下来比你一辈子理财挣的都多。”Bill从去年年底每天至少花3个小时在打理资金上，要在雪球财经、网贷之家上看大量信息，遇到P2P平台周年庆出高利息产品，就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抢标”。
“抢标很紧张的，上午九、十点钟开始，有些朋友刚好在跟老板开会，急疯掉了。我那次还好是十一点，快吃午饭了。一上去整个平台都瘫痪了，发一千万的标，大概有两三千万的资金在抢，页面都是一秒一秒刷新的，你也不知道下一秒自己是不是能点进去，点进去了还得快速地输用户名、账号、密码，还要做一道数学题才能点提交——为了防止有人用软件抢，验证码就变成了数学题——最要命的是，周年庆产品的利息是50%，日常产品是30%，它们都是并列在网页上的，我们群里就有人眼睛一花，费半天劲点成了30%的，还以为自己抢上了，到收账的时候傻眼了。”
听Bill跌宕起伏地讲着，倒也不觉得枯燥，有点类似沉迷网游的男生给你讲过关秘籍，热爱运动的大叔传授怎么保护膝盖：“照顾我们家的钱是我最愉快的休闲活动了，很enjoy的，毕竟有成绩的。从整体来看，我收益和工资是3：1，如果单看P2P平台的收益，是工资的4倍。”
“enjoy”也不一定会干扰心智，最后他略不好意思地说：“其实P2P哪里是理财，根本是赤裸裸的投机嘛，所以也是不长久的，一直以来我银行理财保留了一些，基金也在买，年初开始买股票。大环境看，现在玩的这些平台不会走得太远，不是受到监管，就是利息会降下来，还是未雨绸缪好。但目前大家还是在赚钱的，我们群里还不断进来一些大妈，为什么判断她们是大妈呢？一是资金特别雄厚，动不动就几百万，二是不会注册，不会充值，常问技术问题。中国大妈很厉害的，黄金么跟华尔街大鳄斗得不相上下，P2P也玩起来了。”
二
50年代生人陆阿姨，不是传统大妈，网银、余额宝、银行理财玩得溜。
陆阿姨是温州人，早年间放过贷，她女儿记得家里有把游标卡尺，妈妈来不及数钱，都是用卡尺一量：“张家阿婆，两万。”小本子一记，扔在床头柜里。后来床头柜装不下，樟木箱子拖出来，到最后送钱的人踏破门槛，钱就不显得那么珍贵了，用塑料袋装就不错了。
陆阿姨连连打断她女儿说：“不要提了啊。”转头又对我说，“月息2分，挺高的噢，我就干过一次，担心得睡不着觉。”后来陆阿姨到一家商业银行工作，2004年她第一次见到理财产品四个字。“但是我忍住了，没买。事实证明我是对的。那个阶段工作过程不规范，工作人员不光是解释不清楚产品，还不明白如果没保住本金，对用户、银行的双方伤害有多大。那两年因为这个闹事的很多，把花圈送到大堂里的都有，直到2006年底左右，上头出台了规定，要做风险承受能力评估，让手续更规范。我是从那时候开始买的。”
陆阿姨买了七八年了，经验也有了：年底最高，6月底次之，然后是3月、9月。“季度末，银行要结算的日子。如果闹钱荒会再涨。一般来说到6%，小银行贴一点到8%就了不得了。超过这个数字，你就要有风险承担能力了。去年我50万买了一只号称20%收益的，结果别说收益了，本金亏了都不止20%。长教训了，再也不买高于安全范围的了。60岁了，不缺大钱，6%蛮好的。”
陆阿姨的台式电脑边是一个最普通的练习薄，密密麻麻记着几月几号买进多少万，几月几号拿出，收益多少——她不单自己买，还要帮同学和家里人买。“网银用得好是因为天天用。退休后跟上班一样，一杯茶泡好，开始看股票，看基金，买理财。银行是很坏的，理财总有个空当期，我都跟理财经理预约上份额，还有一礼拜的空当，十万、二十万就去存日金、通知存款，要么就放余额宝里，但是银行卡现在转余额宝有限额，也不方便……不管怎么样，都会找个合适的产品给它用起来，我是见不得活期账户里有余额的那种人。”
陆阿姨的女儿说，这是家族遗传，也算是地域气质。“我阿公82岁了，前两年还骑脚踏车去看股票，去年我妈妈把他脚踏车没收了，他就用老年卡乘免费公交去。我妈妈和小姨跌破1800点那次都亏了，现在只敢买新股拼拼运气，阿公是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的，他坐大户室的，交易所人人都认得他。最好笑的是，他用户名、密码记得清爽，不肯告诉家里人。他有时候得意了会说自己有很多钱，但马上就恢复了抠门的习惯，爱吃鱼皮花生，到超市还是买最便宜的那种。妈妈阿公他们最大的乐趣不是挣了钱去享受掉，而是看那个数字不断地变多，再变多。”
三
李欧显然是一个反例。
“2004年，我和公司里的老外们去户外骑自行车，就买了个7000块的越野车。喜欢珍珠项链，8000块，也买了，到现在就戴过两次。不是炫富，就是想告诉你，之前的我是这样生活的，稀里糊涂，高兴就好，从来没想过钱还能变成更多的钱。”
她在这家外资石油企业工作了十几年，2004年左右，办公室的秘书，一个特别会理财的女孩对她的生活方式提出了质疑，李欧不以为意，“当时觉得我们真的是totally different world（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到了2005年，基金开始发售，秘书小姐研究半天，积极买入，李欧无聊了就问，你能挣多少钱？秘书小姐说，这两天都是一天几百块。
“我傻了。数字是很有冲击力的。很快我也学着买了，行情真好啊，稀里糊涂买了5万，几个月里赚了5万。这下来劲了，大盘好，基金跟着股票涨，立马买了好多股票，就迎来了狂跌，也不懂止损，到个3000点还往里扔钱——最开始那挣了的基金，我没卖，连同本金10万都折里头了。一共亏了40万。”我和李欧没有见面，隔着电话也能感觉到她的“稀里糊涂”的劲儿，说起这些她笑得特别欢畅，好像那40万是一个听来的故事。但也许是这种糊涂劲儿，让她的复原能力很强。
“过了好几年又有了余钱，只买一只股，是我们石油行业做设备的一家民企。我这个人特别感性，买这个民企不是因为看了什么报告。民企承接我们公司的业务，派了一个人在这儿，聊天时觉得他很有sense，业务好，态度好，最关键是非常热爱他的公司，以公司为傲——这个在外企常见，民企非常不常见。另外，有一个特别挑剔、高大上的同事，他也认真地说起过这个公司不错，很难听到他夸谁的。信息就这样构筑起来的，2012年把所有的闲钱都买了这只股，没过多久就亏了20万。我想算了，等等吧。有一天终于涨回来了，我要解套了，上班时想把事儿忙完了就赶紧卖了，结果等我去卖的时候又跌回去了。连着两天都这样。到了第三天我打开那个系统，发现它一直在很高的点上，不动。我以为系统坏了，就重启，还是一样；再重启电脑，还这样。我这才反应过来，是涨停了，一开盘就涨停。”之后李欧赶紧去翻新闻，原来这个公司中了委内瑞拉的一个十多亿的大单，这一天都涨停，第二天又涨了8%，她卖出了，所有的钱，包括最初的40万都回来了。
李欧不知道该把这个故事归于哪儿。她从来不看大盘，以至于看不懂涨停，她买了一只熟悉的、工作了十几年的行业里的公司的股票。“我还是有点骨子里的糊涂，对钱不是那么上心。好多人跟我说，搁其他人第一天涨回来那点他们就卖了，谁会先去工作再卖股票呢？”
2010年她读了个MBA，读懂一些政策对经济的影响，观念上的变化和股市里回来的钱，带给了她更好的成绩。
“我总出去玩，就顺带看看房子。因为买不起北京的房子了。”2004年李欧参加外国雇员的party，看到公司给他们租的东湖别墅200多平的高级公寓，她想“原来美好的生活是这样的”，就咬牙买了观湖国际的三居，当时8000一平米，现在价格近6万，这样的差价让她无法接受再在北京投资房产。
“看了佛罗里达的，差一点买了，但是不能贷款，有税，便宜的房子太差……后来选了伦敦，贷70%，对外国人利率是3.88%，中国的一半，租金高，容易出租，无税，手续方便。”这套26万英镑的房子，虽然在城市东边，挨着泰晤士河，位于地铁沿线，按当时的汇率不到260万人民币，李欧把股市里回来的100万闲钱交了，贷款170万，月供9000，租金1万2，她一回国分享这个消息，朋友们就飞去伦敦买了6套。
“理财改变我很多，很少像之前买自行车那样冲动消费了。我身边的朋友们都做得不错，性格不同做出的理财决策也不同，比方说他们在我买观湖的时候，就在崇文门、望京买了好几套看起来很旧的小房子，特便宜，出租出售都赚的。我太注重自己的感受，但这几年是有改观的，伦敦这套按我喜欢的户型就得贵10万，仔细想想这是为了出租的，就省下了这10万。”李欧也觉得有趣，一个人就从她自己的世界一步跨进了“totally different world”，就再也没出去，可见钱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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