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丰银行、荷兰银行、星展银行……一直以来,在中国内地人眼里,这些都是以管理规范见长,以稳健著称,备受推崇的外资银行。因此,不少内地富人都将自己的巨额财富交给这些银行打理。然而,就是这些被高度信任的银行,近来屡次被自己的高端客户爆出违规销售理财产品、导致巨额亏损。

　　当全球资本市场2008年进入大熊市,一些高风险的金融衍生品的“杀手本色”崭露无疑,国内众多企业和富豪纷纷“中标”,财富损失从几十万到数十亿甚至上百亿。人们也开始重新审视外资行的高端理财。

　　本报推出此篇报道,一方面是呼吁主管部门加大对外资行在内地开展的金融衍生品业务的监管力度；另一方面也提醒国内的企业和富豪,不要被外资行光鲜的外表所迷惑,在做出任何一项重要投资决策前,都要三思。

　　所谓“打折股票”,并不是真正的股票,而是一项跟股票挂钩的风险极高的复杂金融衍生品,学名叫KODA(Knock-OutDiscountAccumulator),翻译成中文就是“累计期权合约”,其特点是收益有限,风险无限。在国际上,打折股票被称为“金融鸦片”；而在香港,Accumulato则被形象地解读为“IKillyoulater(我迟早会杀了你)”。2007年,香港的GDP总量也才1600亿美元,但投行出售的累股期权值就高达1000多亿美元。据香港投行人士分析,这些合约一半以上都卖给了内地投资者,特别是民营企业家和企业高管群体,使得他们的数百亿财富化为泡影。

　　引言

　　6月16日,“打折股票网”上线。这个并不为广大网民所注意的小网站,却在一特定人群中产生了巨大反响。该网站的创办人金亮(化名)告诉记者,创办该网站,就是要团结一批深受外资私人银行在内地推销的“打折股票”之害的人,共同维权。同时,让社会公众有机会真正了解事件的全貌以及第一手的真实资料,包括最关键的10分钟致命推销电话全部内容,全面揭露银行误导、诱骗客户的手段及方法。金亮向本报记者透露,打折股票网开通后的社会反应较大,到现在为止,共有约750人参与了网上调查,81%的网友认为外资银行在推销Accumu-lator产品时没有解释清楚该产品的性质与风险,89%的网友认为外资银行推销Accu-mulator时存在误导、诱导客户进行高风险投资。“很多网友留言、发邮件给我们表达支持、声援、鼓励,并表示愿意提供帮助。”

　　美国康奈尔大学终身教授、长江商学院金融学教授黄明指出,绝大部分内地投资者都是被误导和欺骗的。但是,在上述外资银行看来,他们的销售过程并没有问题,内地的投资者亏钱了才要闹,没有愿赌服输的契约精神。

　　■案例一

　　1000股股票“吸走”上千万资产

　　“打折股票”

　　2000年以及2001年,在上海经商的金亮将自己打拼10多年赚到190万美元资产存入香港汇丰私人银行,以“享受”其专为资产在100万美元以上富人提供的理财服务。2007年10月12日,金亮想买一点港股,就请客户经理汤太太推荐。“十分钟的通话,改变了我的命运。”金亮回忆道。

　　在这十分钟的通话中,记者发现很多时候是双方各说各话,互相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甚至在电话快结束时,金亮都还在问:“这一只叫什么?编号是多少?代码是多少?”而汤太太也不管金亮是否真正弄懂了,说:“给你做1000股,你试一试吧”,金亮以为这只是一笔很小的投资,就1000股而已,自己当时在汇丰私人银行账户中的可用现金总共也只有3万港元,试试看风险不大,就同意了。“最多也就亏这几万港元”,金亮当时想。然而结果却是他的千万资产“试”没了。更夸张的是,“就这么个电话,没有任何双方签字的合同,电话中既没告诉我投资产品的名称,也没告诉我投资金额,就说买1000股试试,我的千万资产就这样活生生的被银行单方面拿走了。”金亮说。

　　金亮决定买1000股试一试。汤太太当天给金亮买入了1000股的中国铝业H股。金亮告诉记者,自己当时在汇丰银行账户中的现金总共只有3万多港元,其他约160万美元的资产全部是票据产品和股票。“就那么点现金,买1000股中国铝业,亏死能亏多少?”金亮当时想。

　　2008年1月22日,金亮突然接到汤太太电话,说他账户中的现金不够交割“2600(中国铝业)买股计划”。甚至卖出账户中所有其他资产,也不够支付合约总金额,要求他马上存钱。这个电话将金亮彻底搞晕。经过多方了解,金亮才知道自己买的1000股中国铝业的“打折股票”,是金融衍生产品FA(ForwardAccumulator,即累算远期交易),该产品风险值高达5,为所有投资产品中的最高风险级别。该产品的真实运作是这样的:假定金亮当初买入时中国铝业的价格是1元,金亮可以以0.796元的价格买入。当中国铝业价格涨到1.03元时,合约自动解除,金亮还有权利在未来的4个星期内,每个交易日以0.796元的价格买入1000股,不管该股票的价格涨到多高；但是,当中国铝业的股票跌到0.796元以下时,金亮就要每天以0.796元每股的价格,买入2000股,持续买入1年时间。

　　“当初根本就没有说清楚我买的是FA产品”

　　“当初汤太太根本就没有说清楚我买的是FA产品,也未向我提供FA的任何中文说明与介绍资料。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股价低于行使价就要每天买2000股,共买足一年。汤太太也根本没有提及产品需要保证金/抵押品。”金亮告诉本报记者。“投资1000万元,买进50万股中国铝业,那根本就不是我的投资本意,也不是我的投资决定。当时我账户中可用现金只有3万港币,我当时只是想拿这点钱做点股票投资,只够买1000股中国铝业,我从没同意要买50万股中国铝业。”

　　金亮明白过来后要求解约、赔偿损失,但被告知合约不能终止。他只能一边与银行交涉,一边不停把账户里的股票、票据等资产卖掉用来交割,否则资金不够就要被斩仓。后来,金亮无法凑到钱了,汇丰私人银行称可以提供贷款。2008年10月10日合约结束,金亮向银行贷款375万港元,而此时他账户里的股票、票据市值约500万港元。然而10月24日以及27日,港股连续两天大跌,中国铝业股价跌到最低1.9港元,金亮账户股票市值缩水至不够贷款数额,从而被银行强行斩仓偿还贷款。就这样,金亮的千万资产被“1000股中国铝业的股票”全部吸走了,还欠汇丰私人银行贷款23万港元。

　　金亮的遭遇,绝非个案。仅媒体报道出来的,就有多起,包括北京的投资者郝婷购买星展银行推荐的“打折股票”,从拥有8088万港币存款到倒欠银行9000多万元,亏损达到1.75亿元港币之巨,并被星展银行起诉。此外,据金亮透露,目前已经有另外3位受害者加入“打折股票网”。

　　长江商学院金融学教授黄明指出,曝光的只是极少数,绝大部分内地富翁出现巨大亏损,正用各种方法在跟银行交涉,有的已经起诉。然而,银行的态度十分强硬,维权过程非常艰辛漫长。

　　银行回应

　　对于外界质疑相关银行没有向投资者履行告知义务,星展银行在回复内地某媒体的邮件中表示:“星展银行有严谨的守则及指引销售各项的投资产品,有关个案已进入司法程序,本行将不作任何评论。”香港汇丰银行方面则在回复中表示:“汇丰私人银行一向采取谨慎方式及严谨的销售程序,以确保客户了解各项投资产品之风险。因涉及客户投资状况及本行部分商业数据的敏感资料,请恕本行未能作出有关采访安排。”

　　案例二

　　存款蹊跷变成理财产品

　　除了“打折股票”,外资银行还在内地推出了一系列其他的复杂金融衍生产品,让不少投资者莫名其妙地亏损。

　　日前,本报记者接到北京一位马女士的投诉,马女士告诉记者,其朋友方先生在汇丰银行购买“双利存款”产品,导致近35万元损失,由于方先生对财务不是很了解,就委托在某公司担任财务主管的朋友马女士来代理处理与汇丰银行的纠纷。

　　据马女士介绍,方先生是汇丰银行北京燕莎支行的VIP客户,银行指派其员工张某作为其客户主任,进行一对一的贵宾服务。方先生对张某已非常信任,并且张某对方先生的资金情况也了如指掌。2008年7月18日,张某打电话给方先生,让他到其朝阳燕莎支行办公室,为方先生作了“双利存款”。方先生认为存款付息是没有风险的,就先后办理了179510美元和111440加元定期为一个月的存款,张某承诺到期可获得181545美元和112802加元。在存款业务办理完结后,张某又说还要例行公事,签署一些文件。这些文件没有事先装订好,现场从电脑里打印。张某不时地抽出一张,给方先生签字。由于整个文件摊了一桌子,没有装订,使方先生无法读到完整文件。方先生签字的文件,由于需要行长签字,方先生当场无法拿走。张某表示,拿到行长签字后就寄给方先生。但此后张某既没有邮寄,也没有打电话通知方先生取。

　　2008年8月18日,方先生发现其账号里出现了303040澳元,当时觉得十分诧异,于是马上找到张某,才知道自己当初的存款,并不是真正的存款,还是一款“双利理财”的金融衍生产品,与澳元挂钩。由于2008年7月到8月间,美元强劲升值,使得澳元出现了10%左右幅度的贬值。2008年9月16日,方先生卓越理财结单显示,其账面资金从2008年7月16日的290万元人民币减到了255万元人民币,累计损失近35万元人民币。

　　马女士质疑:当初办的是“双利存款”业务,并签订有“双利存款确认函”。到后来怎么又变成了“双利理财”这么一项集定期存款与期权投资的理财产品?

　　由于无法和汇丰协商解决,方先生委托马女士将汇丰告上了法庭。但法庭一审判方先生败诉。方先生已经向北京市中院提出申诉。

　　■专家说法

　　“打折股票”在美国属禁止销售产品

　　“打折股票”因为其高风险性,在美国属于禁止销售的理财产品,且美国曾经出现过投资人诉银行兜售此类产品涉嫌欺诈并胜诉的案例。在监管相对宽松的中国香港也严格规定该类产品只能给专业投资者(个人投资额800万港币以上)销售,为什么外资私人银行如此热衷在内地推广“打折股票”?

　　知名的独立经济学家谢国忠和长江商学院教授黄明在接受中央电视台采访时就指出,外资私人银行热衷在内地推广“打折股票”,是利益使然。而国内不健全的金融监管体制,则为这些行为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谢国忠一针见血地指出,“比如说你有一千万美金,我让你买一亿美金面值的Accumulator,我的投行那边的收入是5%,那就是500万美金；而个人则可从这500万元美金中提成30%,那就是150万元美金。所以这个激励机制到了一定的份上,他可以把朋友卖了。是Ac-cumulator在2007年养活了在香港的国际投行,当投资者损失惨重欲哭无泪的时候,这些拼命推销Accumu-lator的私人银行家,却在享受着天堂般的生活。当时分奖金,获得几千万美金奖金的人有不少,拿几百万美金的更是多如牛毛。”

　　黄明也强调,投行是尽量的想兜售这种复杂的衍生产品,他们有很大的激励机制,尤其他们的衍生产品销售员,他的奖金和银行的利润挂钩,在复杂衍生产品上他们赚得越多,这些销售员的奖金也拿得越多。

　　■受害者声音

　　呼吁内地加强金融监管

　　在金亮的案例中,汇丰私人银行事先根本没有给过金亮相关投资产品的说明文件。“投资产品文件内须披露充足资料的目的当然是要给投资人看,否则,投资产品文件内风险披露的再充分,锁在银行文件柜中不给客户看,那就根本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金亮激动地对本报记者说,“单通过10分钟的电话就让客户不明不白参与其中,损失千万,血本无归,这是非常不负责任和存在重大过错的。”据悉,这份投资产品的中文说明文件,金亮是在一年后即2008年11月,再三要求下才拿到的。

　　金亮认为,在事件中汇丰没有进行合适性评估,以确保投资者明白产品的性质与风险,并且由于银行没有遵循这两个程序,导致他没有也无法作出有根据的投资决定。“我是做了3个月发生巨亏后才知道投资的不是股票,而是高风险的复杂金融衍生品。之前连产品名称都不知道,一直以为是股票。还有,我要指出,后来意识到了风险,是因为亏损的惨痛事实,而不是银行的主动告知。”他认为目前对银行的相关监管还没有落实到位。

　　而在第二个案例中,方先生存款蹊跷变成与澳元挂钩的理财产品,实际上是方先生在与汇丰银行对赌,导致方先生一个月时间亏损35万元。方先生也希望通过本报呼吁主管部门加强对外资银行金融衍生产品的监管力度。

　　方先生呼吁:目前,我们的金融监管机构,只审理银行的金融衍生产品的资格,却不审理金融衍生产品业务。因此,就让外国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来钻我们管理的空子。赖建平、郝婷、金亮、碧桂园的女老板、荣智健、中国东航等,还有自己,都是金融衍生产品的牺牲品。

　　方先生认为,监管部门应规范金融衍生产品的场内交易,杜绝场外交易；发展坐市商制度,规范银行在一笔业务中只能是一个角色；建立一个诚实、信用、公平、公正的金融衍生产品的交易市场,使我国的金融混业经营在法制的环境下健康发展。

　　■律师支招

　　可在内地起诉外资行

　　金亮告诉记者,之所以要创办“打折股票网”,一方面是希望通过这个平台,团结更多的受害者,一起向相关外资私人银行讨回公道；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无奈之举。去香港打官司,需要大把的钱,可金亮已经付不起这笔高昂的律师费了。

　　广东三正律师事务所彭周律师认为,其实金亮可选择在内地起诉汇丰银行,内地的律师费比香港便宜很多,且过程不像香港那么繁琐复杂。

　　根据《民事诉讼法》第241条关于涉外管辖的规定,中外投资者因合同纠纷或者其他财产权益纠纷,可以由合同签订地、合同履行地、诉讼标的物所在地、可供扣押财产所在地、侵权行为地或者代表机构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辖。彭周指出,据此条款,金亮可以在其住所所在地、其向汇丰银行汇款的银行所在地、汇丰银行在内地的分支机构所在地向对方提起民事诉讼。

　　根据《合同法》第54条规定,因重大误解或者在订立合同时显失公平的合同,及一方以欺诈、胁迫的手段或者乘人之危,使对方在违背真实意思的情况下订立的合同,受损害方有权请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机构变更或者撤销。彭周表示,从金亮自己的描述来看,由于银行没有向金亮充分提示风险,使金亮做出了与事实不符的意思表示,并带来巨额损失,金亮可申请撤销其与汇丰签订的合约,并要求汇丰银行赔偿。

　　专题撰文本报记者田志明实习生黄倩蔚